「——你敢?!」
泽尔那饱含暴怒与背叛感的精神咆哮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撞在多洛莉丝即将成型的传送法阵上,她感觉灵魂都在颤抖,空间能量瞬间变得狂暴紊乱。
快!快啊!
少女疯狂催动着契约媒介,金光大盛。
然而,传送失败了,这次幸运女神没有眷顾魔法师学徒。
预想中撕裂空间的白光并未吞噬她。那耀眼的金光只是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如同被水浇灭的火焰般,噗嗤一声,彻底熄灭了。复杂的空间符文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溃散在水中。
怎么会? 多洛莉丝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那枚黯淡下去的契约媒介——它在长时间的海水浸泡下,内部的某些精细魔法回路显然已经受损失效了。
而就在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而愣神的瞬间,一道巨大的、带着毁灭性怒火的黑色阴影,已经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少女面前。
泽尔那张俊美冰冷的脸庞近在咫尺,那双金色的竖瞳不再有任何其他情绪,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的暴怒和被背叛的疯狂。
“不——!”
多洛莉丝发出绝望的尖叫,试图后退,却被他更快一步伸出的、冰冷如铁的手死死抓住了手腕。
【时间:不知多少年后 - 泽尔的巢穴】
“……所以说,第73号幼体的鳞片光泽度明显优于第48号,这是否与孵化期间栖息地微量元素差异有关?还是单纯的基因优势表达?样本量太少了,而且你能不能让你那帮远房亲戚别老是送些没用的发光贝壳过来?我需要的是高精度的元素分析仪!不是夜明珠!”
多洛莉丝盘腿坐在一大堆柔软的海藻上,一边奋笔疾书地在特制的防水羊皮纸上记录着什么,一边头也不抬地对着旁边盘踞的巨大身影抱怨着。
少女的小腹不再隆起,但能看出体型比最初圆润了一些,脸上带着研究者特有的专注,以及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淡定。
当年传送失败,被暴怒的泽尔当场抓获后,少女以为自己死定了。
破罐子破摔,她索性撕破了所有伪装,将积攒了一个多月的不满、委屈、愤怒和对“研究”的执念一股脑地对着他爆发了出来——痛骂他是个不讲道理的野蛮异类,抱怨他的巢穴又冷又暗缺乏实验器材,控诉他把自己当生育工具,甚至还把希尔瓦努斯的事情也抖了出来。
多洛莉丝本以为会迎来毁灭性的惩罚,但出乎意料的是,泽尔在最初的狂怒之后,看着那个不再伪装、气得跳脚、满口学术名词、抱怨生活质量、甚至敢对他指手画脚的、真实的自己,反而…平静了下来?
娜迦那双金色的竖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探究。
他没有杀她,也没有再次“清除杂质”,只是把她更加严密地禁锢在了这个巢穴里。而多洛莉丝,在确认逃跑无望,论文计划也彻底泡汤之后,彻底放弃了挣扎。
然后…在泽尔依旧强势且不容拒绝的“履行配偶职责”下,多洛莉丝又陆陆续续、骂骂咧咧、半推半就地产下了好几窝黑色的卵。
看着那些从卵里孵化出来、围着她好奇地吐着黑色小信子的小娜迦们,少女最后一点离开的念头也彻底熄灭了。
算了,回不去了。 多洛莉丝麻木地想。既来之,则安之…不,既来之,则研究之!
于是,少女的研究方向,从《泛大陆异种族生理学概论·生殖篇》的实践补充,彻底转向了——《娜迦(泽尔特异种)生态习性、繁衍模式及幼体发育观察报告》。
泽尔盘踞在她身边,巨大的黑色蛇尾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扫过她的后背。对于少女的抱怨,他只是用那双金色的竖瞳瞥了一眼那些活泼好动的小娜迦,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吵闹。」
他评价着自己的后代,然后又看向她手中的记录。
「分析仪…是什么?」
“就是一种魔法仪器!可以精确分析物质成分的,不是让你用舌头舔舔就能分析出来的。” 多洛莉丝没好气地回答,完全没有了当初那种小心翼翼。反正也跑不掉了,装给谁看?
泽尔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理解“分析仪”的概念。
「…下次,让它们带。」
他指的是那些被少女嫌弃的“远房亲戚”。
多洛莉丝翻了个白眼,继续埋头记录:“但愿他们能搞到不是用骨头和贝壳拼起来的能用的版本…”
幽暗的海底巢穴中,一个人类魔法师学徒和一条强大娜迦,以及一群吐着信子的小蛇人,构成了一副奇异而扭曲的“家庭”画面。或许算不上真正的幸福,甚至充满了无奈和妥协,但对多洛莉丝而言,只要还能继续研究,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吧。
【时间:数十年后 - 泽尔的巢穴】
岁月在幽暗冰冷的巢穴中缓慢流淌,如同覆盖在遗迹石柱上的厚厚沉积物。多洛莉丝,从最初那个被囚禁的、充满怨气和算计的“配偶”,逐渐变成了某种更复杂的存在。
她不再年轻,眼角爬上了细微的纹路,黑色的长发中也夹杂了些许银丝,这是人类短暂生命在时光冲刷下无可避免的痕迹。
多洛莉丝再也没有尝试过逃跑。不是因为彻底放弃,而是因为某种程度上,这里已经成为了她唯一的“现实”。
她和泽尔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其扭曲却又异常稳固的共生关系。他依旧是那个冰冷、占有欲极强的“主人”,但他的掌控方式变得更加润物细无声。
他为她带来了深海中一切她能想象或无法想象的研究材料和“据说能用”的似乎是其他海洋种族文明的遗物的简陋仪器,甚至纵容她将他的寝室改造成一个虽然条件艰苦但功能齐全的海底实验室。
而多洛莉丝,则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对娜迦的研究中。她记录下了他们每一次蜕皮的数据,分析了他们血液中能量流动的模式,绘制了他们幼体的成长曲线,甚至试图破译他们那种独特的精神交流方式。
多洛莉丝的防水羊皮纸堆积如山,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图表和猜想。
她和泽尔之间,不再有刻意的讨好或激烈的对抗。
更多的时候是习惯了的沉默和偶尔爆发的、关于研究方向或生活琐事的争吵。
他依旧会用冰冷的蛇尾将她圈在身边,尤其是在她专注于研究而忽略他的时候,但那力道中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占有。
体型巨大的娜迦甚至会在多洛莉丝因为某个研究难题而烦躁不安时,笨拙地用尾巴尖戳戳她的手背,虽然他依旧无法理解她为何对那些“无用的知识”如此痴迷。
那些有着黑色鳞片和金色竖瞳的小娜迦们也长大了不少,他们继承了父亲的冰冷和沉默,以及母亲那旺盛的好奇心。
他们会好奇地围观她的“实验”,偶尔还会帮她捕捉一些特定的深海生物作为研究样本。
少女看着这些出自自己却又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生命,心情复杂。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母爱,更多的是一种研究者对独特样本的观察欲和一丝微妙的责任感。
但人类的生命,终究是短暂的。
【时间:多洛莉丝生命的最后一天】
多洛莉丝感觉到了。那种如同油灯耗尽般的衰竭感,正不可抗拒地席卷全身。她的视线已经模糊,呼吸也变得微弱。她躺在柔软的海藻床上,身边盘踞着娜迦巨大的、冰冷的身躯。
泽尔似乎也察觉到了多洛莉丝的状态。他那双金色的竖瞳紧紧地盯着她,里面不再有任何冰冷或傲慢,只剩下一种…近乎恐慌的、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茫然。
娜迦的文明没有对于这种情感的定义,他不知道自己该称呼这种恐惧与无助为何,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弱小的、被情绪所操控的样子。
他只是不断地用冰冷的指尖抚摸面前人类的脸颊,试图将他那强大的生命能量注入她体内,但她的身体,这具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人类躯壳,却如同漏沙般,再也无法承载任何外来的力量。
“泽尔。”
多洛莉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冰冷的脸颊。
她看着他眼中那罕见的脆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其荒谬的、近乎怜悯的情绪。这个囚禁了她一生、让她失去了自由和故土的异类,此刻却在她生命的终点,展现出了他从未有过的、属于“失去”的痛苦。
“我的研究,都记录下来了…” 多洛莉丝虚弱地指向那些堆积如山的羊皮纸卷,这是她一生最后的执念,是她在这漫长囚禁岁月中最重要的精神寄托。
泽尔没有回应。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面前人类干枯的手——更小了,似乎比之前还要小,她本来就小小的。体型巨大的娜迦在心底忍不住想着。
他将她的身体更紧地圈在他的蛇尾之中,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
最终,多洛莉丝的手无力地垂落。最后一缕属于人类的呼吸,消散在冰冷的海水中。
泽尔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低头看着她失去声息的、安详的面容,那双金色的竖瞳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毁灭般的、彻底的空洞。
没有嘶吼,没有暴怒,只是静静地、紧紧地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本就不爱说话的娜迦彻底陷入了沉默。
泽尔停止了进食。
他遣散了那些已经成年的子嗣,独自守着空旷冰冷的巢穴,守着多洛莉丝那些写满了神秘符号的羊皮纸卷,以及她那具被他用特殊方法保存下来、并未腐朽的躯体。
他只是日复一日地盘踞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金色的竖瞳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倒映着永恒的黑暗。
最终,这条曾经强大到令深海战栗的娜迦,如同选择了自我终结般,在无声的沉寂中停止了呼吸。他的生命能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庞大的身躯渐渐僵硬、冰冷,与这片古老的遗迹融为一体,守护着他那永远失去的“贡品”。
【时间:数百年后 - 深海科考船“探索者号”】
“指挥中心,这里是深潜器‘海神之眼’,我们发现了一处保存极其完好的古代海底遗迹,结构主体疑似神庙或宫殿。”
“重复…遗迹内部发现异常,检测到非自然能量残留。并且…我的天,我们发现了一具…一具保存完好的非人类骸骨,体型巨大,疑似传说中的娜迦。”
“等等,还有一具…疑似人类女性的骸骨?保存得同样完好,身边散落着大量的羊皮纸卷,上面的文字…是古代通用语!像是…某种研究记录!”
几天后,一份被命名为《多洛莉丝:深海遗迹娜迦生态观察日志》的惊人发现,轰动了整个学术界。那些来自数个世纪前的、由一位失踪已久的魔法师学徒用生命书写的笔记,第一次向世人揭示了传说中娜迦一族,或者说,至少是其中一个强大个体,那冰冷、神秘而又充满致命魅力的生活习性、繁衍方式和复杂情感。
日志的最后一页,字迹已经有些潦草,似乎是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写就:
“样本编号:Xar-001。寿命极长,独占欲极强,不知为何明明如此强大却存在对配偶的精神依赖。繁衍模式:体内产卵,卵胎生。情感模式…复杂,待进一步研究…若有可能…”
后面再无内容。